再读“九评”
年纪大一些的人都记得有个“九评”，现在人们已经不愿再提到它，仿佛它已经过时了，老掉了牙。
“九评”说的是在1963年——1964年间中共批判苏共所谓公开信的九篇文章，其实不止这九篇，只不过它们具有代表性。“九评”的题目分别是：
一评：苏共领导同我们分歧的由来和发展
二评：关于斯大林问题
三评：南斯拉夫是社会主义国家吗？
四评：新殖民主义的辩护士
五评：在战争与和平问题上的两条路线
六评：两种根本对立的和平共处政策
七评：苏共领导是当代最大的分裂主义者
八评：无产阶级革命和赫鲁晓夫修正主义
九评：关于赫鲁晓夫的假共产主义及其在世界历史上的教训
还有一篇“赫鲁晓夫是怎么下台的”，写在“九评”之后，算是一个补充。1965年，人民出版社将“九评”和其他一些文章汇编成册，题目为“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论战”。当时的售价是每本1.5元，四十年后我花了20元从旧书摊上买到一本，卖书的老太太不同意再打折了，虽然她看上去像个乡下人，但却知道这本书的历史价值。
像我这个年纪的人，在上高中时就学习过“九评”，当时它是我们政治课的主要教材，好像在高考的政治试卷中也有相关的题目。可以说，我们对于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理论的认识，是从学习“九评”开始的。因此，它对于我们世界观的形成影响很大。
不过，今天重新翻开“九评”，除了重温到当年的一些论点和政治信条以外，还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。年轻时，我毫不犹豫地相信，苏联、南斯拉夫等东欧国家是在搞“修正主义”，复辟资本主义；而中国是在坚持马列主义，走社会主义道路。现在，当我经历了四十多年的风雨之后，却多了几分犹豫、几分彷徨。
我翻开“南斯拉夫是社会主义国家吗？”一文时，看到这样一段话：“赫鲁晓夫断定南斯拉夫是社会主义国家的根据之一是，南斯拉夫没有私人资本，没有私人企业，没有资本家。事实是，南斯拉夫的私人资本和私人企业是大量存在着，而且在迅速发展”。“在铁托集团公开叛变后，他们所采取的政策，不是改造和消灭私人资本和私人企业的政策，而是培植和发展私人资本和私人企业的政策”。文章还列举了大量事实，证明了南斯拉夫的私人资本已经进入了工业、服务业、商业、房地产、运输业、甚至还有金融业。
关于农村的情况，文章说到：“南斯拉夫资本主义的泛滥，在农村中表现得更为明显”。“从1951年起，铁托集团就公开宣布放弃农业集体化的道路，开始解散农民劳动合作社”，“从1953年开始，在农村实行土地自由买卖和自由租赁，实行自由雇工，并且废除农产品的计划收购制度，实行农产品的自由贸易，鼓励农村资本主义的发展”。“在这种政策之下，农村资本主义势力迅速泛滥，农村的两极分化日益加剧。这是铁托集团实行资本主义复辟的一个重要方面”。
文章还批判了南斯拉夫的“工人自治”：“在南斯拉夫的所谓‘工人自治’的企业中，形成了一个少数人占有多数人劳动成果的新的社会集团，它是新产生的南斯拉夫官僚买办资产阶级的一个重要部分”。“铁托集团推行所谓‘工人自治’，使原来属于全民所有制的企业，完全脱离了社会主义经济的轨道”。文章认为，“工人自治”的后果是，推动企业单纯追求利润、开展自由竞争、否定计划经济，最终破坏了市场秩序，产生无政府状态，导致社会主义经济的崩溃。
文章还尖锐地指出，铁托集团积极投靠美国，已经成为了西方国家的附庸和别动队。文章最后说，南斯拉夫的蜕变成为了西方“和平演变”政策的“成功范例”，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反面的“榜样”，“南斯拉夫的道路是万万走不得的”！
当我看到这里，心情是复杂的。
一方面，历史证明了“九评”的预言是对的，南斯拉夫的社会主义确实彻底崩溃了，甚至连原来强大的“南联盟”国家也变得四分五裂，成为了西方势力宰割的刀下鱼肉。而苏联呢？他们步其后尘，以南斯拉夫为榜样，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，更是七分八裂，从世界“两强之一”变成了“二等公民”。社会主义阵营的解体，使世界的政治格局失去了平衡。
另一方面，南斯拉夫的道路似乎也是我们今天检讨自己工作的一面镜子。毋庸置疑，中国的改革开放确实取得了巨大的成功，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；但是，我们也面临着诸多问题和挑战，比如三农问题、就业问题、贫富差距问题、资源问题、环境问题、市场秩序问题、腐败问题等。这些过去曾经存在于南斯拉夫等国家的现象，现在也出现在我们的身边，就像过去感觉很遥远的贩毒和艾滋病也侵入了中国一样，使我感到沮丧和不安。
我不禁在问自己：如果南斯拉夫不配称为是社会主义的，那么我们今天也出现了非公经济、私人企业和两极分化，是否也可以说偏离了社会主义道路呢？
诚然，我们可以解释说：中国目前还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，实际上还没有达到马克思所说的社会主义阶段，仍然还没有走出“新民主主义”历史阶段，所以存在非公经济和私有制是允许的。
但是，当我们今天回顾历史的时候，不应当忘记我们过去对别人的指责，更不要重复那些我们指责别人所犯过的错误。批评别人并不困难，困难的是进行自我批评。
老实讲，在某些经济领域，我们现在的做法比当年南斯拉夫的资本主义还要“资本主义”。我们一些地区的政府，为了甩掉国有企业的“包袱”，采取“一私了之”、“一卖了之”的办法，造成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。一些农村的地方官员，把土地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，想占就占、想卖就卖，根本不管农民的死活。许多国家的宝贵矿产资源，更是成为了各种势力争夺的对象，他们不仅进行破坏性的开采，而且还不顾国家的法令、走私出境，牟取暴利。至于腐败现象，我们的干部上至省部级，下至县处级，涉足经济犯罪者，人数之多、范围之广，恐怕是南斯拉夫等国家无法比拟的。
我建议大家再读一读“九评”，尽管它存在一些“偏激”之处，但是却能让我们从四十年前的那场“论战”中，从我们对别人的批评中，有所对照和反思，这有助于我们重新认识自己。
今天，我们不能像狗熊掰玉米棒子那样，掰一个、扔一个。我们承认市场经济，但不能否定宏观调控；承认效率和效益，但不能否定社会公平；承认竞争与差距，但不能否定和谐发展；承认非公经济，但不能否定国有经济；承认农村个体经济，但不能否定集体经济。
大庆油田如果是个私人企业，就不可能涌现出“王铁人”等一批忘我劳动的工人，为国家甩掉贫油的帽子；大寨和林县的农民如果搞小农经济，也不可能在荒山野岭造出良田和“红旗渠”来，从根本上改变水缺地少的状况。搞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目的说到底，就是让全体人民共同开发和享用自然资源与社会资源。因此，国有企业不能没有，农业集体化早晚还是要搞的，只不过应当更加科学与合理，既不要吃“大锅饭”，又要避免两极分化。不迈出这一步，中国就无法走向社会主义；构建和谐社会，就只能是一句空洞的口号。
“九评”，今天不仅仍然值得老年人再读一读，而且也值得中、青年的朋友们看一看。
2005年4月10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