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听图说蒙古帝国
成吉思汗是中国人吗？是先有中国元代还是先有蒙古帝国？蒙古人今天还信奉佛教吗？蒙古放弃社会主义道路后今天过的怎么样？带着这些问题，我跨进了蒙航OM224航班的舱门。
一、成吉思汗卒于元朝建立之前
我们参观了乌兰巴托郊区的成吉思汗雕像博物馆。在那里，可以看到一座成吉思汗骑马的巨型雕塑，是用不锈钢建造的，有40米高。游客可以乘电梯到达雕像的马头位置，从马头的平台可以俯视周围的草原景色。
照片：成吉思汗与他的儿孙们
在雕像的底层是博物馆，介绍了成吉思汗的生平，还陈列着一些文物。成吉思汗生于1162年，卒于1227年。那么,他的孙子忽必烈是什么时候消灭南宋，建立元朝的呢？大概是在1271至1279年这段时间。也就是说，蒙古人灭宋建元时，成吉思汗已经去世50年了。
照片：成吉思汗浮雕
可见，把成吉思汗说成是中国人或者中国元代的“元太祖”，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事儿，连我们的蒙古导游也觉得很可笑。我们团的蒙古导游是历史和考古专业毕业的大学生，后来在哈尔滨读了研究生。她说，不仅中国人这样认为，连哈萨克斯坦等国家的人也认为成吉思汗是他们国家的祖先，这些都是对历史的误解。
图片：在元朝建立之前的蒙古国地图（中国地图出版社）
二、忽必烈建立蒙元汗国的由来
1206年，成吉思汗统一漠北各个部落，建立了蒙古帝国（史称“大蒙古国”）。他在围攻西夏党项人都城时生病，卒于1227年。根据他的遗嘱，他的王位由其三子窝阔台继任，并建立了窝阔台汗国（即王国）。然而他于1241年去世，他的领地几经争夺沦为了成吉思汗四子拖雷之子忽必烈手中。1258年，忽必烈入侵南宋，1265年打到了四川。虽然忽必烈在1271年把窝阔台汗国的国号改为中文的“元”（即初始之意），但直到1279年他才控制了南部中国。
图片：元代地图上同时标有其他三个蒙古汗国的疆域（中国地图出版社）
由于元朝是蒙古帝国子孙统治中国的时期，所以史称“蒙元”或“胡元”。同样，1368年当蒙古政权被赶出中国后，又有“北元”之称谓。1402年，他们终于又回到了“大蒙古国”的国号中去了。
倘若蒙古国没有在上个世纪独立建国的话，那么蒙古人和他们的历史被视为中国历史的组成部分也许还可以（就像满清历史一样）。然而，既然蒙古国的独立得到了国际社会的认可，尤其蒙古人至今还以成吉思汗的侵略历史为荣耀，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认为，忽必烈蒙元汗国对中国的侵略和统治无疑是殖民性质的。尽管蒙元统治对中华民族后来的发展做出了一些贡献（例如把西藏纳入中国版图），但对中国生产力的破坏是极其巨大的，世界史学界称其对欧亚大陆的侵略为“黄祸”并非过分。
三、蒙古帝国的四大汗国
1227年成吉思汗死后，蒙古帝国很快分裂为四个汗国，分别由他的四个儿子及其后代统治。其长子术赤在莫斯科和基辅一带建立了钦察（金帐）汗国，统治了240年。他的次子察合台在中国新疆一带建立了察合台汗国，统治了一百多年。他的三子窝阔台以成吉思汗接班人的身份，在西伯利亚的蒙古帝国发祥地建立了自己的汗国；不过他的领地最终被其弟拖雷之子忽必烈夺取，并演变成了后来包括中国在内的蒙元帝国。第四个汗国是地处西亚的伊利汗国（由成吉思汗的孙子旭烈兀建立），它的疆域延伸到了土耳其、伊拉克、伊朗、阿富汗、巴基斯坦、印度和今天独联体国家。后来印度强大的莫卧儿王朝，据说也是成吉思汗后代帖木儿家族建立的。如果以上这些国家都把成吉思汗视为自己的祖先，是不是有些荒唐？
图片：蒙古出版的历史书
四大汗国的地图（蒙古版）
四大汗国的地图（美国版）
有一个问题使我困惑。为什么不少中国人至今以为是先有元朝，后有蒙古国呢？这次参观了乌兰巴托国家历史博物馆，了解到蒙古帝国的历史后才找到答案。由于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国的时间是在1206年，而忽必烈建立蒙元汗国的时间是在1271年左右。这两个时间只隔65年，在历史长河中很容易被忽略不计，甚至认为是同时建立了蒙古帝国和元朝。另外，人们只知道忽必烈侵入南宋建立元朝，却不知道他先夺取了其伯父窝阔台的汗国大权，在此基础上更改国号为“元”。而这个“元”字前面是先有“蒙”字内涵的，换句话说，忽必烈的“蒙元”汗国不仅仅包括南宋疆土，更包括他的家乡漠北腹地。
历史资料记载，成吉思汗的子孙还侵占过波兰、匈牙利、东南亚和朝鲜半岛。在欧亚大陆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和DNA，如果想把成吉思汗当作我们的祖先或“民族英雄”，恐怕像鲁迅说过的那样，我们比起俄罗斯和其他民族的“资历”还显不够，因为蒙古人统治他们的时间比我们元朝长得多！
1963年中共中央在一封公开信中有这样一段文字：“苏共领导到处大喊大叫，说什么‘黄祸’呀，‘成吉思汗的威胁又来了’呀，这实在不值得一驳。在这篇文章里，我们不准备评论成吉思汗的历史作用，也不准备评论蒙古、俄罗斯、中国等民族发展和国家形成的过程。我们只提醒苏共领导一下，当你们造这种谣言的时候，温习一下历史还是必要的。成吉思汗是当时蒙古的汗，中国和俄国，都是遭受侵略的。成吉思汗在一二一五年侵入中国的西北和北方的一部分，一二二三年侵入俄罗斯。成吉思汗死了以后，他的继承者在一二四○年征服了俄罗斯，过了三十几年以后，一二七九年征服了全中国。”（新华社社论《新殖民主义的辩护士———四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》，1963年10月22日《人民日报》）。以上这段文字大概还没有过时，至今可以参考吧。
蒙古导游说，蒙古帝国的衰落反映了蒙古人的缺点就是不团结。本来成吉思汗的子孙分管四个汗国，应该一致对外。但是他们总是打来打去，争夺对方的领地。结果相互消弱对方，帝国不断缩小。她的这段话让我想到，中国为什么几千年能够维持国家的存在？这大概与国家体制有关。蒙古帝国采取的是“封土建国”的封建割据体制，四个儿子占地为王，结果导致分裂和内战。而中国自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推行了“郡县制”，各个郡县的最高长官都是由中央朝廷委派任命，各级对中央政府负责，郡县之间没有利害冲突，因此也就避免了诸侯争权的弊病。看来，我们采取的“中央集权”体制，是国家政权稳定的保证。
四、蒙古人还信佛教吗
在乌兰巴托，我们参观了蒙古八世活佛的住所，也称博格多汗宫殿博物馆。八世活佛来自西藏，他在1911年满清统治结束后担任了蒙古的政教合一领袖，直到1924年去世。1924年苏赫巴托在苏联的支持下，废除了君主立宪制和政教合一，建立了人民革命党政权，开始推行社会主义制度。不过导游说，至今蒙古人信奉藏传佛教的占80%。这与忽必烈很有关系。本来蒙古人是信奉萨满教的，但是后来忽必烈统治中国后接受了藏传佛教，并在蒙古倡导佛教，建立了许多寺院。导游还说，萨满教与佛教的理念和哲学是相通的，所以这也是蒙古人接受佛教的原因。
照片：八世活佛的宫殿
在乌兰巴托也有一座佛教寺庙叫甘丹寺，和西藏的甘丹寺同名。在那里，我们看到的观音塑像有25米高，十分壮观。该寺院是一所藏传佛教的“大学”和研究院，有几百名僧人在那里学习，其中也有不少来自中国和其他国家。
照片：甘丹寺内的观音菩萨大殿
历史学家范文澜对于藏传佛教的发展曾经说过：“这个新形势，从长远处看，吐蕃（西藏）阻止武力传教的大食（阿拉伯）东侵，使汉族文化免于大破坏，又为后来回纥（少数民族的一族）西迁，定居在天山南北作了准备，对中国历史是一个巨大的贡献”。实际上，自从佛教从印度传入西藏、甘肃和蒙古后，逐步形成了一道佛教“长城”，从而抵御了其他宗教的东移和入侵。因此，今天的蒙古仍然以信奉佛教为主，对于中国的安全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。
五、今天的蒙古怎么样
我们在旅店里，还可以看到电视里在播放过去红色革命题材的老电影。在乌兰巴托的霍山上，竖立着二战苏联红军纪念碑。在商业中心的书店里，摆放着介绍列宁和毛泽东的图书，同时也可以看到介绍中国“文化大革命”的书籍。在市中心的马路旁，有一座塑像是为1989年“民主运动”领袖佐利格竖立的。据导游讲，他是当时推动多党制的“学运”领袖，10年后他在即将担任国家总理之前被暗杀了。
图片：蒙古历史人物
我问导游，你觉得是今天的制度好？还是过去的社会主义好？她说，两种制度各有各的缺点，今天的自由多了，但是不少人找不到工作。她还说，她认为今天的发展方向也有错误。
照片：首都集中了全国近一半人口，40%的居民能住上好房子，其余则住在郊区山坡的贫民窟里
为了理解她的话，我也看了一些资料。自从苏联解体后，由于蒙古过去在经济上高度依赖苏联，所以当时面临原料、能源、技术、粮食全面短缺的局面，经济跌入低谷。由于苏联不再提供石油，汽车不能上路，人们只能骑马上下班。后来得到了中国的援助，逐步走出困境，不过今天的蒙古人仍然崇尚洋货，缺乏对民族工业的自信（所以我在想，如果我们在1989年也放弃了社会主义道路，是否会像今天的蒙古这样？）。在那里的旅店看到一份当地报纸（英文版），报道了自俄罗斯经蒙古到天津港口的快速通关运输线剪彩的消息，看来一带一路的车轮已经跨入了蒙古草原。
现在网上有一种说法。认为今天的蒙古人亲日，亲俄，但对中国人很仇视。据说是因为中国商人坏，卖假货给他们。再有就是他们的历史观不同，我们认为外蒙独立是分裂，而他们认为是苏联解放了他们，才获得独立（我们一些人还以为蒙古希望回归中国，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！）。对此，我只能谈一点我的亲身感受。在旅馆、商店或景点里，可以看到俄文、英文或日文版的资料和书籍，但是看不到一本是中文版的。我们团里有人问导游，为什么没有中文版的？平常和蔼可亲的导游却严肃地反驳道：为什么要有中文的？！可见，蒙古人对于中国游客的到来并不欢迎，看到中国人时态度也是冷冰冰的。这与我在印度遇到的情况形成反差，印度的小孩子都会用中文追着我们推销小商品，而在蒙古绝对不会如此。为什么？原因就在于双方对于历史的认识完全是对立的。我们以为蒙古是中国的一部分，而他们认为满清在蒙古实行了300年的殖民统治。遗憾的是，今天的许多中国人并不了解这一点。
短短几天的蒙古旅游结束了。蒙古给我的印象，就好像是另一个西藏。那里同样是草原无垠，牛羊遍地；交通不便，经济滞后。虽然来蒙古旅游的中国人并没有去西藏的人多，但是蒙古还有许多历史古迹和景点有待开发，成吉思汗的墓地还没有找到（据说在他的家乡温都尔汗）。蒙古也有4000多米的雪山和令人神往的戈壁美景。如果蒙古能够提高旅游接待水平，提供更多的旅游线路，他们一定能够像西藏一样，以旅游带动经济的发展。
然而就我个人来讲，与其说是来蒙古旅游，不如说是来重修历史课。以往我们学到的历史知识，难免会有局限性甚至谬误，需要根据新的史料和视角重新认识。今天，当我们批评香港和台湾一些人对于英、日殖民统治缺乏认识时，是否也应该对于蒙元统治的性质做一些反思呢？
2016年8月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