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切怀念云之同学

 

钱云之是我在南京外语学院时期的老同学、老战友。他毕业后分配去西藏军区工作,不幸在一次车祸中牺牲,以至魂飞祖国的雪域高原。虽然他已经离去快30年了,但他的音容笑貌依然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,出现在我的梦中,使我永远抹不掉对他深切的怀念之情。

听到他的噩耗是在1976年。四系的班主任严红怡“文革”中调离外院后,在任海门县人武部长期间,曾接到了西藏关于钱云之牺牲的消息,并受对方委托办理烈士的有关善后、遗属抚恤事宜。76年严调回外院任政治教员,与我正好住对门。是严主任告知我云之的后事情况,其情景甚是凄凉,令人闻之落泪。当时云之的妻子还很年轻,她满含悲痛陪着云之的老母亲去人武部办了手续。

钱云之出身于江苏海门一个水上的木船运输之家,海门是长江口北岸的一个与上海隔江相望的小城市。1965年,云之考入南京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习。开始,我们江苏来的同学都被编在三系一班,王庭芝任班主任,曲永保任指导员,很快,我就和云之混熟了。不久,结束了入学教育,他分去五系二班学印地文,我被留在了三系。“文革”中,我们都参加了外院的同一派群众组织。67年我和张家兴、小于三人被同班的‘造反派’赶了出去,住在教室。学校停课了,我就去找云之,几乎成天在一块儿。同时,还结识了五系更多的同学,如:李三齐、靖其祥、古长戈、曹金堂、张克忠等。那段时光,在我的记忆中是我在外院学生时代最快乐的。

我外婆家也曾有一条运载力达30多吨的大木船,是京杭大运河的水上人家。小时候,我经常跟外婆家的船在大运河里跑码头,与云之有共同的儿时经历,所以我和他有很多共同语言。我们谈得最多、感受最深的就是船上的生活。夜幕降临,万籁俱寂,如纱般的轻雾笼罩着江面。在夜行船上,有位孤独少年,枕卧船舱,听着江流的哗哗水声,那水流声如歌如诉,如诗如梦……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和体验啊,真是太美了!每当谈及此,我们就都像又回到了孩提时代,那样的兴奋、天真和难以抑制。接着,就很认真的、信誓旦旦地相约,将来找个机会一起去船上听流,重温旧梦。然而,那将只能是个梦,已经永远不可能实现了。

云之的二胡拉得很好,几乎达到了专业的水平,而我从小就喜欢唱唱跳跳,自己却不会吹拉弹奏,但喜欢欣赏品鉴,是他的忠实听众。他总爱拉阿炳的《二泉映月》、刘天华的《病中吟》,以及《江河水》等那一类充满哀伤的曲子。我不喜欢那些悲切切的曲子,却偏爱《春江花月夜》。有一次他拉京剧曲牌《夜深沉》,我就在一旁随着琴声哼了起来,他很惊奇地问我:你怎么也懂这首曲子啊?云之的书法也很好,而我虽也练过毛笔字,但却很不精,也缺乏耐心,所以我写的字无法与云之相比。一次他在练习毛笔字,不外乎颜真卿、柳公权、魏碑、怀草之类,我习惯地倚在边上看着,乘他歇笔时,也拿起笔信手地写了几行行草,他竟然惊讶起来,说:想不到,你也会写字,还写得这么潇洒,我练了那么多年,也不过如此。哎!干脆,我挂笔了!说着就真的把练笔用的旧报纸,团起来扔了。……在那狂批封资修的年代,两个年青大学生居然还能一起自由地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殿堂里徜徉,确实有点不符合潮流

我们还与古长戈一起,踏着春光,向南徒步几十里,到祖堂山探访了南唐才子皇帝李煜父子的陵墓。李煜的一曲《虞美人》:“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。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”不知醉了多少代的读书人呢!

云之平时不修边幅,爱抽烟,有时会抽那种自制的喇叭卷,以至让人觉得他有点拉杂和散漫。但在我看来,那恰是一种艺术家所独具的浪漫风格,或许,这也正是他的可爱之处!他的普通话说的不太流利,也不够标准,所以,很少听到他在大庭广众的场合发表高谈阔论。我有时书生气较重,经常会在讲话中露出一些书面用语,这时他就会善意地给我指出,也会拿我的话来调侃。如有一次,我把他扔掉的烟头叫烟蒂,他就说:口语中不应这样叫,烟头就是烟头,或者叫烟屁股,附庸风雅往往会弄巧成拙。我听了后并没有觉得没脸面,也不生气,反而觉得他像我的兄长。

我们还曾一起参加了由四系老学员石小国负责的文艺宣传队,到附近农村给农民演出。这正好发挥了云之的长处,他的二胡伴奏,为忆苦思甜节目制造了很恰当的悲剧效果。1967630日,天气特别的闷热潮湿、灰暗阴沉,我们和空军气象学院的宣传队联袂赴江北,给那里的“8.27”进行慰问演出。正在演出时,突然遭到了派性武装包围和袭击,以至不得不中断演出,后来退到下关的一个小山上,那儿好像是一处废弃的江防高炮阵地。我见到了很多在武斗中受伤的军人,伤势不很严重,简单包扎后三五一群地躺在山坡上休息。其中也有我们群众组织的同学,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有个五系老学员,头上缠着白纱布,面部表情显得木木然。从那次“6.30”事件后,我们的宣传队就解散了。

1968年夏天,云之被分配去了西藏军区,同去的有他们班的张玉山、施兴水,也有学英语的,共十几位同学。那时进藏很麻烦,不像现在飞机往返方便快捷。进藏的人一般都会在成都的招待所里呆很久,等凑足了一批,然后搭乘部队的车队西行。

云之的部队在中印边界,离拉萨还有几天的路程。我当时留在南京外院工作,一直与他保持着书信往来。记得他在信中从未流露过对西藏艰苦生活的埋怨、厌恶或想逃避,尽管我深深地知道他家有很大的困难,但从他寄给我的一张题名为《英雄擒敌一笑间》的相片中,可以看出战士戍守边疆的豪情壮志。我曾到书店买来了“远眺贡嘎山”和“扎布伦寺”的图片,压在办公桌的玻璃台板里,经常一面看着图画,一面构想云之在西藏的工作和生活情景。其实,贡嘎山在四川与西藏的交界处,是一座位于四川境内的雪山,距离云之所在地的亚东还远着呢!

云之从西藏回江苏探亲,因为假期比较长,所以他每次都要到外院看望老同学、老战友。开始我们见面时,我明显觉得他比以前黑、瘦了许多,大概是西藏的紫外线特别强烈,生活太艰苦的缘故。可是他却会讲一些我们感到很新奇的故事:如在巡逻中,与印度兵的接触;在边卡抓住搞走私外国手表的商人等。 我们也谈到以前关于到船上听江流的约定,他深情地说:“其实,我也是很爱玩的。”是啊,儿时的兴致往往会伴随着人们一生的。然而,我们都已经成熟了,也就更多了点实际,少了点浪漫。

云之已经去了,我会把我们的约定当成一种对他的思念,永远等待着他的归来。

 

  云之留下的照片:

1、          在边塞的云之

2、          边塞的亚东春日

3、          英雄擒敌一笑间

4、          苹果花开

5、          和同学金平显、沈松泉合影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  

2003年3月26日  于深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