挖掘人生的金矿

于国建

近日读了李鸿轩的《梦圆夕阳红》，使我纠正了一个看法。过去我总以为，写回忆录或写自传，那是大人物的事情，至少也是名人吧。因为他们的经历，关系历史事件真相，应该留下记录，咱们小小老百姓人微言轻，过去的事烂到肚子里就算了，不必动那个脑筋。现在看来，回忆录是人人可写得，写出来价值也未必小。

《梦圆夕阳红》是一部自传体纪实小说，作者李鸿轩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退休小学教师，她写的这部作品实际上就是回忆录。我看的是她的电子稿，她说有待进一步修改，未定型。但打开第一页就深深抓住了我，吸引了我，打动了我，所以一口气把它读完了，其中重点章节反复读了多遍。她这部作品，没有多少生花妙笔，也没有多少跌宕起伏的情节，但它真实，情真、事真、人真。可贵的是，她几乎是用原生态语言叙述原生态的故事，把一段历史一个时代还原到原生态,完全保留了历史原貌。从她对50多年经历的叙述中，我思绪一下子回到过去，一幕幕远去的风景，亮丽的或凄美的，统统找了回来，不时撞击出心灵的震撼，发出共鸣的惊叹。

其实一个人就是一部历史。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，每个人都有着一段独特的经历，有着不同的命运，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日积月累，经历就变得丰富厚重起来，梳理和淘洗这些积淀，拿起笔把这些经历和感悟记录下来，就是一部有个人特色的史记。李鸿轩创作的这部以自己经历为素材的小说，使我更加坚信，一个人是社会的一个细胞，蕴含着那个时代的全部信息。一个人一生经历的许许多多故事，是历史长河的一朵浪花一个细节，忠实地记录下来，会给历史留下更多的鲜活和生动，使历史更加丰满。我知道李鸿轩写《梦圆夕阳红》的初衷，不是为了出版，她说是给自己看、给孩子看和朋友看，她说退休后把过去了的事情写了出来，是为了忘却的纪念，纪念一段远去的岁月，纪念那曾在她心中存在过的小小世界。她也许忽略了更价值的一面，她是在写历史，至少可归于“野史”一类。其实，历朝历代，都有大量的野史流行，野史常常是“正史”的补充，往往比“正史”更真实更感人。李鸿轩写书给我启示，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座金矿，问题在于要静下心来挖掘思考提炼。李鸿轩做到了。

我与李鸿轩是高中同班同学，就读的是河北省定州的一个农村中学。从1962年至1965年，正是国家“三年自然灾害”和“四清”时期，我们是饿着肚皮完成学业的。我们都是班上的好学生，同窗三年，几乎没讲过几句话，但我清楚地记得，李鸿轩有两样令大家异常眼馋的东西：一是两条大辫子，一是两个车轮子。油光光的大辫子一直拖到屁股下面；锃亮的自行车是飞鸽牌的。这在当时都是富有和时髦的象征。我真正了解李鸿轩还是在毕业之后。我是因保送上军队院校提前离开家乡到了南方，只知道李鸿轩因家庭出身不好没考上大学留在家乡。但在1972年，奇迹发生了！一个星期天，我看望在部队医院工作的爱人时，相别8年相距千里的我们两个老同学，却在一个地处皖南荒山野外的地方相遇了。此后，我们成了常来常往的好朋友，对李鸿轩的了解也日益加深。这段奇遇，《梦圆夕阳红》有详细记载，不赘述。

我们这代人现在都到了退休年龄，特殊的经历，在每个人心里打着深深的时代烙印，造就了这代人的特殊性格。“大跃进”砸锅卖铁的狂热，“三面红旗”、“反右倾”的“共产风”，“三年自然灾害”的大饥荒，“文化大革命”的十年浩劫，十一届三中全会后30年改革开放，我们都是亲历者和参与者。受害与受益、委屈与重用、痛苦与欢乐、迷信与理智、背弃与坚守交织在一起，历史的磨难使我们具有韧性的坚强，时代的馈赠使我们具有更深的感激。这方面，李鸿轩经历了更多的曲折。她本来有着很多的优厚条件，但似乎一夜间，把她从水肥充足的花盆抛进狭小阴暗的石缝。十拿九稳可上大学却榜上无名，好端端的教师职业被人顶替，北京当高官的父亲被遣送回乡，外地工作的哥哥遭关押批斗，倾心相爱的恋人不能结合...... 无奈之下她被迫单身南下，命运才开始转机。人到中年，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，经过自己的艰苦努力，终于开出迟到的花朵。

这段历史是值得回顾的。我们这一代的人生，大约可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30年。前30 年，我们曾一起度过艰难的岁月，无论多么困苦，多么委屈，都没有摧垮我们正统观念的坚守，我们顽强地走过来了。这后三十年，我们之中没有发大财、做大官的，但我们活得很努力，活得有尊严。我们为自己和我们的共和国勤奋地工作，感到由衷的骄傲。李鸿轩的《梦圆夕阳红》真实深刻地反映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足迹和思想脉络，有着特别凝重的历史感。

作为《梦圆夕阳红》的第一读者，我真的为我的老同学的才华所惊叹，更为她的历史责任感所折服。作为我们这拨人的后代，读读这本饱含眼泪与欢笑的作品是必要的，他们应该知道上辈是怎样生活过怎样走过来的，从中可汲取对人生有意义的东西。因为，这的确是一本关于人生的书。

《梦圆夕阳红》告诉我们如何对待人生磨难。无论你有多大的能力与报负，也无论你有多么优厚的外部条件，命运的安排决然不会让你万事顺遂，完美人生总是寓于磨难之中。年轻人往往把前途设计得很美，忧患意识淡薄，缺乏应对困难与挫折的思想准备，所以常常碰壁，碰壁了就怨天尤人。要知道，人生，是以社会为背景的人生，人是无法选择社会的。社会生态与自然生态一样，也有春夏秋冬、风云变幻，一朝灾难袭来，是任何人无一幸免的。像“文化大革命”那场风暴，谁能找到一块安定的绿洲？“人有悲欢离别，月有阴晴圆缺，此事古难全”。人的一生，总是在顺与逆、胜与败、进与退、得与失、福与祸、荣与辱间沉浮。要紧的是，在逆境、磨难、挫折中不失勇气，不失希望，不失信心，不屈不挠，力当强者。磨难是对人的雕琢和锤炼，可以学到平时学不到的宝贵知识。《梦圆夕阳红》的主人公林枫轩，在婚恋、家庭、升学、就业问题上遇到那么多不顺与不公，她没有消沉自弃，而是笑对磨难，随缘自适，像一棵小草顽强地生存下去，最后赢得了自身的价值。现在的年轻人，不会再有林枫轩那样的经历，但挑战依然如影随形，竞争的压力将始终伴随他们。人生的道路是曲折的，未经历练不会成熟。倒霉时不要沮丧，走运时不要张狂，唯有高远的志气，大度的胸怀，坦然的心态，不断挑战自我，战胜自我，才能把握人生的主动权。

《梦圆夕阳红》告诉我们，人生最大的成功是做人的成功。林枫轩是个好人，她质朴、善良，不会使心眼，对人真诚相待，乐于帮助别人，对别人的相助她知恩必报，以心换心，所以任何境遇，她周围总有许许多多的知音与好伙伴，它从中获得人生的快乐。林枫轩以她的人生告诉我们，做人，第一是善良，善良是人一生所追求的诸品性中最重要的品性，也是人生在世最能打动别人也最能让自己感动的美好品德。林枫轩尽管历经坎坷，但她人生的转折点，真情换来友人相助，善良得到“贵人”回馈，为此她感到知足，快乐，体味到生活的意义和幸福。这是做人的成功。如果我们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阳光，那不是人生最大的成功吗？

《梦圆夕阳红》还启示我们，一个人活在世上，除了好好做人，还要好好做事，报效祖国，在事业中体现人生的价值。林枫轩高考落榜失去上大学的机会，但她迅速从痛苦的阴影中摆脱出来，她费尽心血，筹备农中，干得有声有色；被迫南下后，一直担任小学教师，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，并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。退休后，积极参与社会工作，余热生辉。无论干什么，无论在哪干，她总是那么敬业，那么认真，那么投入。做事，她感到生命充实；做事，她释放聪明才智。他几十年如一日在教育战线辛勤耕耘，以汗水浇灌着祖国的花朵。小学教师尽管平凡，但她十分热爱，十分珍惜，把事情做到淋漓尽致，并为此欣慰，为此欢乐！不要小看林枫轩这样的小人物，是她们承载着国家教育的大厦。“执教经年甘苦甜，园丁任重价无量。培桃植李献丰果，华夏腾飞赖栋梁。”（《园丁颂》）桃李园中育嫩芽，精心呵护冀无瑕。经霜历雨苗犹壮，李白桃红衬晚霞。”（《园丁乐 》）林枫轩的两首诗，正是天下教师人生境界的真实写照。

李鸿轩创作的《梦圆夕阳红》，大量篇幅是过程叙述，最大的特点是朴实无华，而人物人生转折关头的心理刻画又是深刻的，有些细节描写使人潸然泪下。譬如为买火车票剪辫子的情节，就极其感人。书中这样写道：“‘我在老家火车站买火车票时，售票员硬说长辫子是牛鬼蛇神尾巴，如果不剪掉，就不给买车票上火车。我怎么办？这辫子可是我心爱的东西，每天梳呀，洗啊，编呀！读高中时，高考复习那么紧，我每天都早起半个小时梳辫子，就是为的梳这辫子，那时我都舍不得剪，长这么长多不容易呀！我在火车站犹豫了半天，不剪吧，买不了车票上不了火车，又怎么去南方呢？回去吧也不行，家里的情况已不容我再回去了。我流着眼泪，咬了咬牙，让站台的服务员把辫子剪掉，这才买了火车票，上了车。’枫轩还没说完，眼泪又流下来了。她站起身把带来的行李包打开，拿出剪下来的两条长辫子，她捧在手里看了又看，摸了又摸，然后用一块漂亮的红丝手帕包了起来，把这‘牛鬼蛇神尾巴’永远地藏在了箱底。”多么荒唐！今天的年轻人听了，肯定以为是天方夜谭式的神话，然而在那个高喊“造反有理”的时代，却实实在在发生了。我想，编写“文革”史，这绝对是一个极为典型的实例。

感谢李鸿轩为我们提供了一本好书，感谢她让我们了解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，感谢她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。我期待着《梦圆夕阳红》的出版。

(写于2009年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