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 花 蛋

我的小学五、六年级是在范庄上的。从我们村到范庄有五里的公路。在一半的路上，有一个小村叫“够食庄”。其意大概在“饭”（范）吧。颇有侵吞之嫌。可却被当地人谑称为“狗食庄”。自作自受。村子很小，仅七、八户人家，几乎全姓李。大概是一个祖宗吧。

村里的李老头开了个路边店。过路客人可以在此小酌解乏。我们这群小学生也常在这里歇脚。但小店给我留下终生难忘印象的是松花蛋。有一次，我们在小店的凉棚下，见一客人要了一杯酒，下酒菜要的便是一个松花蛋。当时的价格也就是一角钱左右吧。客人交了钱，只见长着长睫毛、干净利落的李老头小心翼翼地从小坛里摸出一个松花蛋，送到客人手中。客人先是用手掰去松花蛋外面拌有稻壳的黄泥，然后在桌沿上轻轻地磕了几磕，将蛋壳剥去。剥去蛋壳的松花蛋乌黑透亮，犹如琉璃球儿一般。蛋清上分布着花纹，恰似松枝一样。大概这就是所谓“松花“吧。父亲在城里饭馆里跑过堂，也算个有见识的人了。我老早就听父亲说过这东西，只是没有见过，更没有吃过。李老头手捏一柄小刀，替客人将松花蛋一切两半。蛋清颤抖着，汤心的蛋黄散发了诱人的芳香。我们早已流了口水。瞅馋是不雅观的。小孩子哪懂这个。李老头一再撵我们。我们仍似粘住一般，伸着长长的脖子观望着。假若客人狼吞虎咽，三口两口地把松花蛋吃了，倒也了却我们的心思。可他偏偏用一根筷子捣着，放在咀里吮着，吧哒着。大概只有这样才能吃出滋味吧！然而时间不饶人-----上课的时间快要到了。我们怏怏地抱憾而去。但我总算见了世面，神会了松花蛋的滋味。那位李家小店的上等客人，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舍不得几口吃完一个松花蛋的穷人。可我却暗下决心，等以后长大挣钱了，一定先买一个松花蛋吃。大有项羽初见秦始皇时的“彼可取而代也”之志。

后来长大当兵有了钱，自然如愿以偿。再后来生活渐渐地好起来，松花蛋便不稀奇了，有时一切就是一大盘，便不再品味了。但在李家小店激起的对松花蛋的美意，却永远激励着我的第二讯号系统。松花蛋也将永远是我最喜爱的食品之一。象酒席桌上成盘的松花蛋吃也不吃几瓣，便撤去倒掉的阔佬行为，真是作天大的孽。而我至今还是一个吃饭时哪怕掉了一颗米粒，也要追出老远把它拣回来放进嘴里的小民。

尹示